情況比馮喆預想的還要糟糕。

的士車不能往前開了，馮喆只有步行，找了個人相對少的地方給嚴守一易本初幾個縣裏主要領導打電話，但無一例外的不是對方無法接通就是已經關機，越往縣城裏走發現亂哄哄的人聚集的越來越多，而且大家都像是吃了嗆藥似的個個嘴裏罵罵咧咧，臉上都帶著悲憤和憤慨的表情，都在說著縣裏的一群狗官如何如何愚弄百姓，如何將人不當人，如何說話不算話，整個似一點就炸的火藥桶，而且但凡有小轎車往縣政府方向行駛，就會被人攔截下來進行盤問，這些人仿佛比經過專門訓練的警察都專業三分，面目猙獰的就像是尋仇吃人的夜叉，直到車上的人證明自己不是公務員，才被放行，但是那車沒走多遠又會被另一夥人攔住，更有甚者，數不清的農用三輪、拖拉機裝載著滿滿的一車車香菇堵在去往縣裏幾個政府單位的主要街道上，讓人寸步難行，好像就是香菇開會。

到處是人，到處是機動車，到處是吵鬧，梅山縣城已經淪為堪比省城最大的那家蔬菜批發市場的模樣，偏偏還最無秩序，交通已經癱瘓。

有人認出了馮喆，一人張口說這就是縣裏的領導，嘩的幾十個人過來就將馮喆圍了起來。

馮喆在半間房的時候群眾對他的印象不錯，到了縣裏之後尤其經過了省電視臺在蔬菜批發市場的那次訪談，全縣養殖香菇的老百姓都知道馮喆是為大家辦了事情的，所以對他的態度竟然出人意料的好，馮喆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辭，知道了這些人大致分為三波，一種就是各鄉鎮的農民，他們是來縣裏要求清償香菇養殖的錢，這一類型的占十分之四，但是另一波是縣裏幾個企業的工人，他們要求發放拖欠了將近一年的工資，這種占了一半以上，再有一種，這些人說不清是為了什麽，但是吵的更厲害，像只是為了吵鬧而吵鬧，就是為了發洩一種不滿，而這種人也最讓馮喆擔心，有問題可以想辦法解決，但是說不出為了什麽目的的人，要麽就是對政府積怨已深，要麽就是專門趁機鬧事的。

馮喆對大家解釋自己剛剛從外地回來，不知道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會逐一解決大家的反映的問題的，這樣走一路說一路，口幹舌燥的終於到了縣委，全身已經被汗水浸濕。

縣委縣政府院子裏裏外外都是人，人影疊嶂，外面吵得鬧得罵的吆喝的，但大院裏的人和外面的截然不同，這些人相較之下異常的安靜，也正是因為有這些人已經將縣府大院給占據了，外面的群眾才沒能進來，馮喆進了院子裏有幾個人過來說他們是縣裏幾個廠的工人代表，要縣裏解決吃飯問題，馮喆問他們來了多久，這幾個人回答說早上到了現在，馮喆又問縣裏誰接待了他們，這幾個人說就是因為沒有，大家夥才越積越多，馮喆讓他們將各自廠的廠長或者負責人喊來，這些人說廠長們不知躲在哪裏了，馮喆冷著臉說：“梅山不大，他們不來，你們就說我等一下親自去請他們！”

工人們到底覺悟比外面吆喝的農民高一些，幾個人猶豫著離開，馮喆到了辦公大樓裏，縣委的工作人員就圍上來說嚴書記和幾位縣委領導本來是去半間房開現場會解決寺窪村搬遷的事情的，沒想到被寺窪村的人困在那裏，接著半間房鎮上養殖香菇的農民也聞訊而至，場面就有些難以收拾，而外鄉鎮的人也拉著賣不出去的香菇到了半間房，這樣亂糟糟的，時至現在半間房鎮政府大院的通訊全然中斷，不知道那裏現在發生了什麽。

“縣長呢？”有人剛剛說的是嚴守一沒提易本初，馮喆覺得這似乎有些不對勁，有人就解釋縣長知道書記被困，就趕了過去，結果他也被堵在了半間房出不來了。

嚴守一和幾個常委被困，易本初不在外解救，反而自己也陷了進去？這太不正常了，易本初能這麽不成熟？和自投羅網有什麽區別？

馮喆想了幾種可能，讓人通知縣直機關各部們在家的正副頭頭，以及沒有被困的副縣級以上幹部立即到縣委來，接著他給張秘書長打了個電話，時間離上次張秘書長的通話時間剛剛過去了一個小時。

“郭書記問你準備怎麽辦？”

“我還在了解情況。”

“情況已經很明了了！梅山需要當機立斷。你需要了解到什麽時候？”

你不在梅山比我還知道這裏的情形？我才回來多久，情況有多明了？

當機立斷，你斷一下試試！

馮喆覺得郭中州就在那邊聽著自己的說辭，可能張秘書長的手機用的都是外音，於是說自己盡快拿出一個方案來掛了電話。

那些接到通知匆匆趕來的幹部到了會議室，馮喆一聲不發的坐著，聽著眾人嗡嗡的議論紛紛，無非就是兩種意見，一個是盡力派人去對老百姓做工作，將勢態控制下去，再有一種就是讓上級領導派武警防爆警察來強行將縣委的領導們救出，有人就問發生了沖突導致流血事件怎麽辦，這個責任誰背負？有人問溫和下去事情會越拖越久，遲了會更亂，梅山的形象就受損了，傳出去影響太壞。

多數人吵吵鬧鬧的，也有冷靜旁觀的，這時皮建斌也趕到了，就要給馮喆匯報工作，被馮喆制止了坐下，馮喆將已經喝了四五杯水的水杯子放下，輕聲地說道：“誰主張和群眾接觸做工作的，請舉手？”

馮喆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聽得清，有些人就舉了手，馮喆又問：“哪些同志覺得派警察前去的比較好，請舉手。”

這下舉手的占據了多數，馮喆看出，凡是要做工作解決目前問題的，都是和嚴守一走的近的人，而要武力排除問題的，幾乎都是和易本初平時關系好的，心裏更加的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停了幾分鐘，這些人見馮喆一直不說話，又開始議論，皮建斌經過這一會剛剛紛亂的思緒和呼吸已經平覆下來了，他越發覺得馮喆的沈默有些異常，幹脆的靜觀其變。

“這樣，同意和群眾接觸的人，你們就去按照自己的想法處理問題，好不好？”

“讚成武力解決問題，或者讓上級增員的，你們也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辦，大家可以走了。”

馮喆一說，會議室頓時安靜了下來，原本分為兩派的聲音都消失了，每個人都不吭聲，也沒人離開，馮喆又等了一會，視線從眾人的臉上掃過，又問：“都不走？還有誰堅持自己的意見？”

“看來大家還在考慮，皮局長，你怎麽說？”

“我聽馮部長的。”

皮建斌一說，有幾個人也附和說聽從馮喆的領導，馮喆坐直了身子肅然說：“我現在，代表梅山縣委講話。”

馮喆的話音一落，會議室裏的人都是一凜，現在除了馮喆這個常委外，所有的縣委領導全都在半間房困著，馮喆可不就是梅山唯一的縣委領導人？他說現在代表縣委，也只有他能代表縣委。

“梅山正在經歷非常時期，在座的各位就是這次非常時期中排除問題解決問題的中堅力量！現在誰要是有各種原因要退出，門就在那邊，沒鎖。”

沒一個人吭聲，馮喆再次掃視了會場中的人，所有人都從哪馮喆那裏感到了一種威壓，馮喆看著皮建斌點頭，皮建斌說：“我堅決擁護縣委馮部長的決定。”

有了公安局長的帶頭表態，形式登時逆轉。

馮喆分析，要短時間裏讓大院裏的工人離開，讓外面湧動的農民帶著香菇離去，讓縣城恢覆應該有的秩序，那難度是相當大的，他沒打算將精力和時間花費在這上面，他的當務之急是讓嚴守一和易本初從半間房出來，只有其餘的常委們脫困了，自己對市委的指示就算是完成任務了，梅山還有什麽問題，那就屬於嚴守一和易本初的事情，自己沒道理也沒有必要去替別人“當機立斷”。

但是下來馮喆說的話卻讓所有人感到吃驚，有人且感到不可思議，但更多的人都恍然大悟：馮喆讓組織部、婦聯、老幹部局立即集中縣直機關所有女同志和在縣裏的老年女性幹部們，要她們在統一的指揮下到半間房去，等候自己進一步的指示。

一個女人的嘴能頂五百只鴨子的聒噪，單位裏的女同志和農民比較哪個不是能說會道的，何況鄉下人在有身份有差距的城裏女人面前有理也弱三分，農民對女幹部總是抱著一種又敬愛又仰慕又自慚形穢的很奇怪的心理的，可以想象得到在成百上千的城裏女子的蜂擁之下，老實巴交的農民不知道會怎麽面對這些平時可望而不可及花枝招展的女人們，要是這些女人放下身段再拉著他們一貫幹農活皮粗繭子硬的手的話，很難說這些老百姓會不會都變成女工作同志的繞指柔。

更還有那些退休的女性老幹部，農民對待這種人更是推不得搡不得。

馮喆要以柔克剛，他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等馮喆晃晃蕩蕩帶著清一色的女性步行出了縣城，走過之處人們都自動的讓開了一條通道，長長的女性隊伍魚貫上了早已經安排好的車輛絕塵而去，還有人問縣裏那個男領導是要帶著這些女的去選美？

車子到了半間房鎮不遠喬有才的飯店前，馮喆讓所有車上的女同志下來講了此行的目的和工作方法，那就是能纏就纏，能繞就繞，充分發揮女人想要讓男子為自己做什麽事情時的各種手段，只要將縣委的領導從半間房救出，就是完成任務，就是大功一件！

交待完了這些，馮喆對尾隨過來的皮建斌囑咐：讓公安局裏的精幹力量化妝混進人群，但凡發現個別人有異動，要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采取果斷措施。

這時張秘書長又打來了電話，問馮喆拿出了什麽方案。

在電話裏馮喆沒法詳細的解釋，只說還在考慮，張秘書長似乎在那邊和誰說話，接著對馮喆說：“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要對市委負責！”

馮喆心說那誰對梅山負責？

一切都按照馮喆說的辦理，大家到了半間房鎮政府外，裏三圈外三圈的人見到了數不清香噴噴的女人都莫名其妙，人群裏的人也擠著要出來看熱鬧，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分割開來，馮喆到了鎮政府大門口，很多人都認識馮喆，有幾個人說不讓進，馮喆說：“難道我這張臉就這麽不值錢？我馮喆在半間房站得直坐得端，對得起半間房的父老鄉親！”

馮喆說的慷慨激昂，人群裏有人喊說馮書記從來沒有做對不起我們大家的事情，還在省裏為我們賣香菇，他是好幹部，是好人！

門口堵著的幾個人登時松動，馮喆帶著一桿子女性進到了大院裏。

現在已經天黑，但是鎮政府的大樓卻一片漆黑，門也緊閉著，顯然是有人切斷了這裏的電源，裏面的人見到馮喆打開了門，馮喆心說這是誰出的餿主意，鎖門幹嘛？豈不是擺明了害怕群眾？

上了樓，嚴守一和易本初竟然都在，嚴守一還沒說話，易本初張口就問情況怎麽樣？馮喆沒有立即回答，他知道易本初想了解縣城這會怎麽樣了，但是他就是不能讓易本初得逞，於是說先給大家匯報一下市委的指示和自己怎麽能到這裏來的，肖抗戰和城關鎮的書記說了一聲好，其餘人卻很久不吭聲。

馮喆在這麽大的亂子中出奇制勝，能毫發無損的見到了被困的縣委其他領導，這些領導卻龜縮在半間房政府大樓不能出去，這一來一往的造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時易本初盯著馮喆問：“專案組昨天就解散了，你今天才回梅山？”

馮喆說：“在專案組將近一個月，像是被關進了監獄，我泡了澡好好睡了一覺，縣長，縣裏的事情怎麽演變成這樣？”

馮喆的回答讓人無可挑剔，他的反問易本初沒有做回答，李開來說：“市委沒讓你抓緊解決半間房的問題？你來的也太遲了！”

“情況特殊，市裏在敦促，我又聯系不到你們，只有以穩妥為主，市委怎麽對你說的？”

“我們的手機沒電，這裏的座機線又被切斷了——你這樣做穩妥？”

肖抗戰皺眉看著李開來說：“馮部長能來，還有沒造成更大的騷亂，這就是穩妥。”

馮喆點頭說：“是，各位常委，我個人能力有限，縣裏的事情從來都是大家群策群力，今天我覺得自己精力腦子跟不上形勢。”

馮喆的話說起來沒錯，但是讓眾人聽起來都別有滋味，縣裏什麽時候“群策群力”過？

嚴守一站起來說：“別的不說，現在先回去。”

易本初仍舊的盯著馮喆：“看來當初提拔馮喆當常委的決定，真是太對了！”

肖抗戰大聲說：“還不走！還在說什麽？有話回去再講！”

易本初冷冷的說了一句“政法部門可真是起到了保衛作用”就率先下樓，肖抗戰氣的渾身哆嗦，嚴守一對著肖抗戰點頭，也朝下走去，馮喆到了肖抗戰身邊說：“我考慮的不周詳……”

“你沒錯！有些人自己拉不出屎還怨別人提褲子不等他！”

到了樓下，嚴守一喊話讓婦女幹部做工作，讓外面的老百姓都回家去，幾個女性老幹部擠過來對嚴守一說：“書記，這次可真是靠馮部長，咱們縣裏已經亂了套了，我們隨時聽候縣委的調遣！”

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強調自己！

嚴守一看了一眼易本初，易本初臉色鐵青的說：“馮部長的美人計，用的很是麻溜嘛！人數還不少，不愧是做宣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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